死神还敢再折腾——母亲把它赶走了

在苏联伊万诺娃第37中学读小学三年级

  炸弹下雨般地倾泻,楼房坍塌了,土地马蜂窝似的,百孔千疮,人民陷入了饥饿、寒冷的泥沼,连孩子的衣食都难以保证了。

  我们儿童院的食品供给别说没有原来的富足,每天的食品量连我都不够吃了。每天的早餐仅有半片面包、 一小碗玉米面粥;午餐和晚餐稍多一些,也只有一片面包、一点点盐土豆,鸡蛋和牛奶完全没有了。

  大人们吃的也只有限量的黑面包和没有油盐的土豆。为了充饥,母亲只好让我吃淡土豆填填肚子。

  后来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一见到土豆,哪怕是经过精心烹饪的土豆,条件反射地,我都直想吐。

  凛冽的西伯利亚暴风雪又迅猛袭来,厚厚重重地压着树林,压着房顶。银雪、冰凌花,这些与堆雪人、拍照片联系的优美景色,此刻能把人冻僵。儿童院里供暖煤炭奇缺,孩子们因衣服不够冷得瑟瑟发抖。

  严重的营养不良,加上先天的体质瘦弱,我得了肺炎。母亲一听到这消息,二话不说拼命地跑到儿童院要接我回家。 院领导坚决不让我走,母亲一再请求未果,无奈忍泪而去。

  战争时期,缺医少药。我的病情一天天加重。这天,院方突然通知母亲到医院探视。母亲赶到医院,在原来的病房却没看到我。

  “娇娇呢,娇娇呢,我的女儿在哪儿?”母亲一阵慌乱,她四处找,焦急地问。

  “她被推到太平间副室了。无法医治了。” 医生的话冰冷冷,却烧灼着母亲的心。她苦苦哀求医生救女儿,可是,医生耸耸肩、摊摊手,表示已毫无办法。

  母亲急了。她冲开医务人员的阻拦跑到太平间副室,昏迷不醒的我躺在病床上,呼吸微弱,生命在弥留间。

  “她活着!她活着!我的孩子还活着 …… 你们不能把我的女儿送到太平间啊!”发现我还在呼吸,母亲愤而大喊。她心里说:我的娇娇,妈妈一定要救活你!

  和死神较量过的战士,会格外地珍惜生命。

  母亲抱起我,冷静且不容分说地告诉医生:“孩子我带走,一切后果由我负责。出了事和你们没有关系!”

  纤小虚弱的我裹着满是母亲体温的大衣、围巾,昏昏沉沉地随母亲回到家里,躺在自己的小床上,全然不知哀伤的母亲是怎样一脚雪、一脚泥,比救火还急地抱着女儿狂奔!

  母亲拿来分配的木柴和破旧板凳生火暖屋,用自己的衣服换来牛奶和糖,她小心拨开我的嘴巴,一勺一勺地喂着糖水、牛奶。

  我依然昏迷不醒。

  死神一直在窥视着。但母亲滴水穿石地改变了结局。

  我睁开了眼睛,醒来了:“妈妈——渴……”听见我的声音,美丽而憔悴的母亲疲惫地笑了,就像我出生时那样。

  母亲带回了娇娇,只是,此刻父亲不在旁边。

  病是过去了,但我的身体还很虚弱。母亲想让我暂留身边,等恢复好些再回儿童院。这本在情理之中,可院方硬是不答应。

  这天,院方来人蛮横地要把我带走。

  母亲和他们争论起来。院长恼羞成怒,说 :“谁给你权利带走孩子?”

  “母亲的权利!你们太残忍了!”母亲据理力争。

  “你是想呆在家里带孩子,不干活, 难道还要我们再养活你们这些懒虫……当心我把你送到疯人院……”院长气势汹汹。

  “你胡说, 我靠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!”母亲理直气壮。

  “你这个女人,你有什么权利烤火,你算个什么人?”在他们看来,几条旧板凳比人的生命更重要,而母亲也再不是他们兄弟党领袖的夫人。

  “我们有生存的权利,室内零下40多度,生重病的孩子怎么受得了!我是什么人?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,金子做的!” 我的母亲——十四五岁参加革命,枪林弹雨、雪山草地走过来的红军战士,严守着人的尊严和不畏强权的秉性。她完全读出了话里的潜台词,但她怎么会向强权屈服?

  但母亲的不听摆布惹火了院长。

  院长招来几个人,竟真的以“疯子”、“精神病 ”为由,连拉带拖地强行架走母亲,把她关进了精神病院,强行给她进行摧残性的“脑神经治疗”,而不是有效的心理调节。不戴面具、不设防的母亲,遭受了比长征时更深重、更痛苦的非人折磨。

  我吓坏了,放声大哭——然而,无依无靠,谁来帮帮母亲? 谁来看看我们!

  人们常常唱一首歌《世上只有妈妈好》,里面有一句歌词说:“有妈的孩子像块宝,幸福享不了。”但在我,着眼的不是享福,如果不是母亲的果敢和不惜冒犯权势者, 我早就魂断苏联了。母亲给了我第二次生命, 留给自己的却是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惨淡岁月。

  后来,在中南海的日子里,父亲每想起、说起这些事情,他总会念叨一句:“是妈妈救了娇娃! 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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