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山的环境充满大自然气息,父亲很喜欢这里。此时,他正忙于新中国成立的各种事情,经常白天进城,深夜回来。
常言道:亲情天成剪不断。来到父亲身边没几天,我和父亲就不再陌生了,见到他也能慢慢说点简单的话了。一天,父亲在双清别墅外的林间小路背着手漫步,
我悄悄跟在后面,学他的样子也背着手走。 可没走多远, 就落下了一大截,我赶紧小跑着追上去,却被父亲发现了,他一把抱住我
——哈哈哈,树林间响起了我们的笑声。
还有一次,父亲、二哥、我,我们仨到外面散步,路上看见一位头上梳着条大辫子的老人家。我觉得奇怪,就问父亲: “爸爸,为什么男人也扎辫子呢 ?” 父亲走上前请老人回答。那老人只是向我们笑笑, 没说什么就走了。 于是,父亲解释起来: “清朝时,老百姓一定要留辫子,不留就要犯杀头之罪。晚清的时候不怕杀头的革命者,都把辫子剪掉了。”说着,就跟二哥和我开起玩笑来: “岸青没有辫子,是不怕杀头的革命者。爸爸也没有辫子,也是革命者。娇娃呢,留了两个小辫辫,是怕杀头哟!”父亲说完就用他的大手扯了扯我的两根小辫子,
我俩都乐了,跟着父亲也笑起来。 那一段日子,家里只有我们仨,真惬意。 是7月的一天吧,贺怡姨妈来了,见到她我连忙跑过去。可是,姨妈有要事与父亲相商,顾不得和我细说什么。 没过两天,姨妈要走了。 母亲为什么一直没来?我不敢问父亲,就去问姨妈。 “姨妈,我想妈妈了。她怎么不来看我?” “你妈妈……”姨妈一时没有说下去。 “说呀,您说呀,妈妈为什么没有来? ”我追问姨妈。 “这次我到你爸爸这里,不光是为你们,主要是谈有关你妈妈的事情……”姨妈在想她怎么跟我说清楚。 “妈妈的什么事情?”我有点着急,没等姨妈说完又问。 “你看,娇娇你妈妈是毛主席的妻子,不然你怎么会是毛主席的女儿呢!”姨妈大概不知如何跟我这刚回国、还不太懂事的孩子讲清楚,只好从简单说起。 我当时还真弄不太明白:姨妈是父亲三弟毛泽覃的妻子,我既可以称她为婶婶,又可以称她为姨妈,而她既是父亲的妻妹,又是父亲的弟媳,这些传统习俗里的复杂关系,确实使我糊里糊涂。但姨妈说的母亲是父亲的妻子,我是父亲的女儿,这我能懂。 “我和你爸爸谈起你妈妈,为她争取她应该得到的。
你爸爸说:‘你让贺子珍到这里来,这是历史造成的事实了,我们还是按中国的老传统办吧!’”接着,姨妈又补充说:“按中国的传统,当然就是要妥善解决。承认这不是哪个人的过错,而是历史造成的事实。” “那,妈妈怎么不来呢?”我问。 “‘我送了你们来,就返回沈阳去接你妈妈。当我们乘火车到达山海关车站时,有两个人走进我们的车厢。他们讲自己是组织上派来的,并说:‘你们不能进北平。只能南下,到你哥哥贺敏学那里去。这是组织的决定。’ ‘我们去北平,是主席同意了的。你们……’我争辩着。‘这是组织的决定。不服从,开除你的党籍。’来人严厉地交代完就下车走了。我和你妈妈明白了,这是有人从中阻挠你爸爸妈妈的重逢……” 姨妈把经过详细告诉了我。 这样,我的母亲只好改变路线南下…… 直到长大后我才明白,父亲是革命领袖,他的一切事情都不能完全按自己的意图去做,包括婚姻家庭。其实,和许多老一辈的婚姻生活一样,我们这个家庭,许多情况是因特殊的革命形势和特定的历史环境所造成的,作为党的领袖,他首先要考虑大局和政治因素。特别是在数千年的封建思想影响下,人们又总是把个人生活、家庭伦理作为衡量人的最高标准,加以政治图解。我的父亲是人不是神,他具有常人所有、甚至超过常人的极丰富、极细腻的人文情怀。 姨妈对我说:“你爸爸是个伟人,可又是个平凡的人。在他身边,你是幸福的,你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。你妈妈也毫不犹豫地让你到爸爸身边来。她想着有父爱,有你爸爸的指点,你的学习、思想会有更大的长进。可是你走后,她感到特别冷清,过去的孤独、寂寞又回到她的身边。她很想你和岸青……” 我记得父亲当时对姨妈说 :“让孩子们留在我身边,我会照顾好他们。你也可以问问两个孩子,看他们自己的意见怎样。” 那时候年纪小,只觉得父亲这里好玩,新鲜,就不想跟姨妈走,也不懂得设身处地替母亲着想,尽管也记挂母亲,却未能体会女儿已是母亲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我和二哥当时都表示要留在父亲身边。 姨妈没再多说什么,只是嘱咐我给母亲写信,有机会就去看看母亲。 这次以后,我没有再见到爽朗、快活的姨妈。1949年底或1950年初,姨妈为寻找我母亲在苏区丢失的我的哥哥毛毛, 为争取时间,
她连夜赶路,途中不幸遇袭,车毁人亡。姨妈匆匆走了,但她留给我的印象、告诉我的事情,都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。 我的母亲痛失胞妹,痛失一位不可代取、分量特殊、可诉说心事的至亲,从此长居上海。 1950年夏,父亲写了一封信给母亲。信上说:娇娇在我身边很好,我很喜欢她。望你保重身体,革命第一,身体第一,他人第一,顾全大局。 我和母亲一南一北。为了我的成长,母亲一直让我留在父亲身边,即使我去看她也不多留。我思念母亲。然而,一条主观与客观构筑的鸿沟,永远地横在了父母亲和我中间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