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 英
毛泽东这个名字,建党初期在湖南就很有名。我是1925年3月在长沙女师入党的。大革命失败后,听说毛泽东带领秋收起义的队伍上了井冈山,我们都心向往之。1927年12月,我参与组织“灰日暴动”,因计划失密而受挫。此后离长沙,到上海,赴莫斯科,辗转多年,直到1933年6月被派回瑞金,这才有机会同毛泽东同志见面认识。
那是刚到瑞金后没几天,我到中共中央局那座小楼上去看望洛甫(张闻天当时通常用的名字),见到有个高个子中年人在那里谈话。洛甫忙介绍说:“这就是毛泽东同志!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呢!”毛主席很风趣,连说又多了一个湖南老乡,湖南妹子。听我说起周以栗(时任内务人民委员)是我的老师,他很高兴,告诉我他们在湖南一师是同班同学。
在当时党内的争论中,周以栗完全支持毛主席。他同我谈了近年来毛主席所受的种种委屈,对我说:“现在有人说山沟里出不了马克思主义。我就不同意。照润之这一套做,打破了‘围剿',巩固、扩大了根据地。依我看,山沟里的就是能出马克思主义。”周老师还交代我,才到中央苏区,要注意观察思考,不要随便跟人跑。
由于有上面所说的这些因缘,我同毛主席一认识就很熟悉,他对我也象师长一样爱护、关心,给我许多教益。第一次见面时,洛甫向他介绍我:刘英现在少共中央局做群众工作。毛主席便说:做这个工作好,但要注意通俗化。你的对象不是学生了,而是农民。农民的文化很低,语言要通俗。讲得深了,人家听不懂。讲话不能用那个学生腔。我听了很受启发。
记得1934年9月中旬,我再次到于都“扩红”。任务很紧,要求在9月27日之前扩大红军4500人。我赶到于都时,才征集了255人。几天下来,没有多大起色,我就去找毛主席想办法。当时毛主席正在于都巡视工作(后来知道是察看红军撤出苏区开始长征的路线)。他打摆子刚好,身体还很虚弱,垫着棉被靠在床上听汇报。我向他反映:剩下的青壮年不多,扩红很困难,大家缺乏信心,不知怎样才能完成任务。
毛主席说:“要开会,把突击队员、区委书记都找来开会。”
我说:“再开会,就没有时间了。离规定的期限只有不到十天了。”“不,一定要开会,思想不打通,不下决心,再有时间也完不成任务。”毛主席坚持要开会。
我又说,扩红突击队的队员都分散到各区去了,通知也来不及。毛主席说,这好办,我有四个警卫员,叫他们跑马到各区去,口头通知。他把四个警卫员叫来,让他们把通知的内容复述了三遍,立刻出发。
这一着果然灵,9月19日全县活动分子紧急会议如期召开。这时,离长征出发只有20天了。
突击队员、区委书记坐了一屋子。毛主席也拖着虚弱的身体来了。我先做报告,把这几天了解的情况,毛主席的指示,中央布置的扩红任务,融汇在一起讲了一遍。
我讲完后,下面一个劲地鼓掌,欢迎毛主席讲话。毛主席却不过,站起来说:“好,我就讲五分钟,讲‘决心'两个字。”毛主席围绕为什么要下扩红的决心,深入浅出的讲了反“围剿”形势的严峻。又从对待困难的态度,讲下决心的重要作用。最后鼓励大家下定决心,不怕困难,去完成扩红的任务。
第二天下午各区又开活动分子大会进行动员,“决心”很快转化为行动,于都的扩红取得突破性的进展。对此,9月26日《红色中华》报发表长篇报道,说于都“过去最严重的问题是群众逃跑登山,自会议后各地争取逃跑群众回来的工作,取了最大成效。”
到9月底,我们动员了将近1000人参加红军。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。因为在5月我第一次来于都扩红时,这个县已经有3300 多子弟当了红军。这回要不是毛主席帮我做动员,大家下决心,还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呢!
毛主席爱看书,长征时还带着书,他的担子主要是书。他有熬夜习惯,躺着看书。象《共产主义运动中的“左派”幼稚病》、《国家与革命》、《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种策略》,他都放在箱子里随身带。在毛尔盖,晚上看书,他把炒熟的青稞麦子装在一只口袋里,看一会儿,就抓一把麦子吃。他的记忆力好,看书专心。看起书来,通宵不睡觉。刘伯承曾对张闻天讲:你们该和主席讲一讲,他晚上不睡觉。毛主席睡觉时,不高兴别人打扰他。谁也不敢去喊他,怕他发脾气。刘伯承就动员我们去喊他,用担架抬起走。我们不敢。一直等队伍走远了,他才骑马跟上来。
毛主席办事决心大,办法多,这点对我一生影响很大。更加使我钦佩不已的是,他处理重大问题的深谋远虑,既牢牢把握原则,又非常灵活。
1935年6月,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胜利会师。对于中国革命来说,这是一件大喜事。可是其中也有隐忧,就是张国焘有野心。毛主席同洛甫等多次商议,认为搞好一、四方面军的团结,关键就在张国焘身上。我当时是中央队秘书长,听到毛主席与洛甫商量具体办法。毛主席说:“张国焘是个实力派,他有野心,我看不给他一个相当的职位,一、四方面军很难合成一股绳。”毛主席分析,张国焘要当军委主席,这个职务现在由朱总司令担任,他没法取代。但只当副主席,同恩来、稼祥平起平坐,他不甘心。洛甫就跟毛主席说:“把总书记的位子让给他好了。”毛主席说:“不行,他要抓军权,你给他这个位子,他说不定还不满意,但真让他坐上这个宝座,可又麻烦了。”考虑来考虑去,毛主席说:“让他当总政委吧。”这样安排,照顾了他的要求,又不让他把军权全抓去。原来担任总政委的恩来,也不计较个人地位,表示赞同。7月18日发布了这项任命后,张国焘才同意执行党中央的方针,率领四方面军北上,向毛尔盖地区集中。
可是,张国焘还要在党中央内扩大他的势力。不几天,他又通过一个紧急干部会,提出要求把四方面军的十几个干部分别提拔为中央委员、政治局委员、书记处书记。为解决这个问题,毛主席又做了许多工作。有一次,毛主席去找张国焘谈话,把我带去了。一见面,毛主席就说:我给你带水来了!”张国焘一下懵住了:“什么水啊?”毛主席笑着说:“《红楼梦》里的宝二爷不是说男人是泥巴捏的,女人是水做的吗?”张国焘这才恍然大悟,也不由得笑起来。毛主席同张国焘都是党的“一大”代表,相识很早,但一向并不投机,现在又有分歧,所以毛主席一见面就说笑话,制造一个比较亲切的谈话气氛。张国焘讲话转弯抹角,脸上看不出春夏秋冬。他想提四方面军的那些人当中央委员、政治局委员,当面他不直接讲,总是说,对工农干部,我是很重视他们的啊,他们打仗勇敢,有经验,要坚决提拔。毛主席也跟他讲一般原则,说,按照党章,政治局不能决定中委,现在情况特殊,才这样做的。四方面军中有好多很好的干部,提拔是需要的,但到中央的总是少数代表嘛。
毛主席跟张国焘聊了好久,摸他的意图。回来后又同洛甫商量。他们看透了张国焘的用心,是企图形成多数来控制党中央(这当然是张国焘的一厢情愿,事实上四方面军的同志绝大多数是党的好干部而不是张国焘的人)。所以,认为为了团结北上的大局,吸收四方面军的干部到中央是可以的,但人数不能多。他们对张国焘请人送来的名单提了意见,同四方面军的陈昌浩、傅钟来回磋商,从名额到人选基本取得一致,才由洛甫在沙窝会议8月6日的会上提出:三人为中央委员(其中二人进政治局),三人为候补中央委员。经过讨论,毛主席同张国焘软磨硬顶,最后基本上按这个方案解决了组织问题。
沙窝会议后,中央决定组织左路军和右路军经草地北上,党中央随右路行动。大家都为过草地做准备,主要是搞吃的东西。这时发生了一件小事,使我终生难忘。
为了让中央领导同志顺利通过草地,前方部队送来一头牦牛做吃的。警卫队把耗牛宰了,牛皮和内脏煮出来大家吃一饱,牛肉每人分一点,晒牛肉干当干粮。毛主席吩咐首先要照顾休养连。警卫队长就一份一份分好送去。贺子珍当时在休养连,给她的比给徐特立、董必武、谢觉哉等几位老同志的稍多了点。这事不知怎么让毛主席知道了,他很生气,把我找去,问:“这是怎么回事?贺子珍的怎么可以比徐老他们多呢?”我说:“这事不是我管的,是邹队长分的。”他说:“你替我找他,我可不能特殊!一定要给这几位老同志补上!”
我找到警卫队长,他很为难,说:“啊呀,现在全部分完了,剩下的就是毛主席、洛甫同志等几位的了,这可怎么办呢?”我知道毛主席的脾气,忙对他说:“毛主席说了要补,可不敢不补啊!”于是,就从他们几位领导人的份子里割点下来,补给了几位老人。我向毛主席报告了处理经过,他才放下心。
每想到这件事,我的心里就油然生出一种对毛主席的敬意。在最艰难的岁月,毛主席就是这样身体力行,追求公正、平等,不搞特殊化。半个多世纪以来,我一直铭记在心,把这种品德,奉为自己行为的准则。
摘自:《缅怀毛泽东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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