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 杰
1942年5月2日下午一时半,实际是本地时间正当午时。阳光用金线给杨家岭中央办公厅勾画了一个鲜亮的轮廓,使这座仅有二层的石砌楼房,显得格外耀眼。
楼下会议室内,排放着许多长凳、方凳和椅子,挨着会议室的门口横放着一张长方桌,一块白布铺在上面,把这张半新不旧的桌子装点成了庄严肃穆的主席台。文艺座谈会就在这里召开。此时,100多位被请来的文艺工作者有秩序地坐在凳子上,抑制住激动,静静等候着毛泽东的到来。
来了!毛泽东面带笑容,精神饱满。大家自觉起立,从西头开始,由周扬介绍每个人的姓名。毛泽东亲切上前与他们一一握手,并致以亲切的问候。
公木回忆说:“毛主席对大部分作家艺术家是稔熟的,说说笑笑,气氛很是融洽活跃。可是毛主席并不认识我,周扬介绍说:‘公木,《八路军军歌》、《八路军大合唱》的词作者。'毛主席点头笑一笑:‘写兵好,唱兵好,演兵好!'同时,那只温暖的大手,把一股热流沁进我的心里。”
欧阳山尊对笔者讲:“召开文艺座谈会前,我在晋西北120师战斗剧社,是赶着回来参加座谈会的。当毛主席走近我的时候,我有些紧张。他握着我的手,看着我,非常亲切地说:‘欧阳同志,你从前方回来了。'真没想到,离开延安三四年了,主席的心里,还记得我这么一个人,还知道我上了前线又回来了,只觉得心上涌起一股暖流,眼睛被幸福的泪水湿润了。”
美术家蔡若虹回忆说:“主席走到郑景康跟前,郑站起自我介绍说:我是照相的,叫郑景康。周扬补充介绍说:这是从重庆国民党总统府来的摄影师,曾给蒋介石照过相。主席很礼貌地与他握手致意。”
问候完毕,毛泽东回到主席台前,由会议主持人凯丰宣布会议开始后,小小会议室里,响起了毛泽东洪亮的湖南乡音。那篇极富启发意义的《引言》,就是这一天、这个时候、这个地方,以洪亮的声音讲述的——
“同志们!今天邀集大家来开座谈会,目的是要和大家交换意见,研究文艺工作和一般革命工作的关系。”开宗明义,不是以领袖的身份来下达指示,而是作为一个探讨者,与人们交换意见。《引言》讲完,会议稍作休息。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,低声议论着。蔡若虹和白朗去得早,坐在离主席台最近的一排。白朗打趣地问毛泽东:“主席,今天可还要请我们吃一顿了?”毛泽东笑着回答说:“小米饭是有的。”
不一会儿,大会开始讨论。毛泽东提议让萧军第一个发言。丁玲也说:“萧军,你是学炮兵的,你第一个开炮吧!”萧军毫不谦让,站起来挽了挽袖子,滔滔不绝地讲开了。据萧军自己回忆说,他讲的题目是《对当前文艺诸问题之我见》,后来登在《解放日报》上。
其实,萧军在召开座谈会前考虑到自己秉性耿直,谈锋甚露,为避免在会上因意见不同,再次发生同志之间的争执,打算到三边体验生活,等会开完再回来。是毛泽东几次写信将他挽留住的。因此,他第一个发言时,就直言不讳,将心里想说的话,全都抖了出来。据何其芳的手稿和张仃的回忆说:萧军曾讲道,红莲、白藕、绿叶是一家;儒家、道家、释家也是一家;党内人士、非党人士、进步人士是一家;政治、军事、文艺也是一家。虽说是一家,但它们的辈分是平等的,谁也不能领导谁。我们革命,就要像鲁迅先生一样,将旧世界砸得粉碎,绝不写歌功颂德的文章。像今天这样的会,我就可写出十万字来。我非常欣赏罗曼·罗兰的新英雄主义。我要做中国第一作家,也要做世界第一作家。
毛泽东一边听,一边迅速地记,有时点头,有时淡淡一笑。其他人有表示赞同者,也有表示反对者。
何其芳在发言中说:“听了主席《引言》中的教诲,我很受启发。小资产阶级的灵魂是不净的,自私自利,怯懦、脆弱、动摇。我感觉到自己迫切地需要改造。”他的发言,赢得了毛泽东的会心一笑。但大家当时的反应,并不是一律称赞。何其芳的一位朋友,在小组讨论会上就和他开玩笑说:“你这是带头忏悔啊!”
丁玲在发言中说:“文艺到底应该以歌颂为主呢,还是以暴露为主呢?还是如有人讲的‘一半对一半'呢? 我想:对于光明的进步的,当然应该给以热情的讴歌;但对黑暗的阻碍进步的现象,我们决不能放下武器,袖手旁观,应该无情地暴露它。”对这个观点,毛泽东在作结论时作了修正:无论是进步的落后的,光明的黑暗的,我们文艺工作者的讴歌与暴露,都应因人而异,也就是说要有鲜明的阶级立场和阶级感情。
这一天与会者的午饭是在杨家岭中央办公厅食堂吃的。下午大家讨论到晚饭前散会,便各回自己的单位去了……
(选自《传记文学》1997年第五期发表的长篇纪实《流动的火焰》)
《人民日报》